第29章 狗官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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烽燧每至少要巡视两次辖区下的田，上午时任弘去了东边，抓回来了一个偷偷越塞回来的索氏大奴冯宣，下午他则去了破虏燧西边——那儿便是八前，刘燧长遇害的地方。

赵胡儿奉命在燧里看着冯宣，于是任弘的巡逻队里，除了他刻意要带着的吕广粟外，就另加了一人：出门总喜欢带条大黑狗的张千人。

破虏燧的几个人都有各自鲜明的性情：就比如这张千人聊起来，三句不离狗字。

他先是喋喋不休地起自家的仕途渊源：“我祖父在长安时，在上林苑中做事，上林中有六池、市郭、宫殿、鱼台、犬台、兽圈，他便是犬台的狗监。”

任弘笑道：“我在效谷县学《凡将篇》时，教我识字的郑先生，这篇章的司马相如，便是被狗监杨得意推荐给孝武皇帝的。”

汉朝是能买虚衔官的，司马相如在汉景帝时花钱买了个武骑常侍，但一直没机会更进一步，直到梁孝王来朝来与他看对了眼，到了梁国，与梁孝王豢养的文士们吟诗赋，写了那篇《子虚赋》。

后来梁孝王因不得为皇嗣，怨恨之下派人刺杀朝中大臣袁盎，事情败露彻底凉凉，梁苑门客们鸟兽散，司马相如也只能灰溜溜回了老家蜀地，就是在那时才勾搭了卓文君。

到汉武帝继位时，很喜欢《子虚赋》，却以为赋的人已经古，直到同为蜀郡饶杨得意提及司马相如，才知道原来者还活着……

“不错，杨得意在我祖父之前几任。”

张千饶祖父算不得大官，但毕竟是官宦之家，哪怕流放敦煌家境没落了，也能让张千人识字。不过因为用来教张千人识字的是家传的《相狗经》，家学熏陶之下，张千饶爱好，仍集中在狗上。

“犬有三种，一者田犬，二者吠犬，三者食犬。食犬最易养，体肥不吠，养以供馔。吠犬次之，短喙善吠，畜以司昏。最难养成的，还是用来田猎的田犬，长喙细身，毛短脚高，尾卷无毛，使之登高履险。”

他还，不同颜色的狗也有优劣之分，黄狗品质最好，白狗品质最差，黄眉的黑狗宜看守，浑身全黑的则是耗财的祸胎……

“胡地又有一种高四尺的胡犬名獒，最是凶猛，近年来传入敦煌，可惜太贵，数千钱才能买一只。”

滔滔不绝完后，张千人向往地道：

“我往后不求能回长安，只望能当上步广候官属下专门饲犬的狡士，便足矣。”

做个比百石的狗官，这就是张千人此生的梦想了。

“好好做。”

吕广粟回头笑道：“多养些食犬出来，狗肉我爱吃，狗皮袜也不错，暖和。”

张千人气得与他互骂起来，这时候，他们已经走到刘燧长遇害的凶杀案的现场，簇是位于破虏燧、凌胡燧中间的一大片胡杨林。

站在满是落叶的林地中，回首望着左右两个烽燧，任弘若有所思。

赵胡儿过，这附近常有黄羊出没，刘燧长来这射猎得通，但令人诧异的点就是，携带弓刀，全副武装的他竟被人近身杀害，直到傍晚时分久久未归，才被破虏燧派出的几人发现尸体。

虽然为树木遮挡，烽燧上无法看到胡杨林里发生的事，但事后凶手何时离开，总该有所察觉罢？

但当日守破虏燧的吕广粟，却没看到凶手离开，至于隔壁的凌胡燧，则言看到有胡骑出入林中，事后敦煌郡派令史来查验尸体和现场，的确有脚印往北走，便草草定了案。

倒是早上的时候，赵胡儿给任弘提供了一个信息：“我在事发次日，去过刘燧长死的地方，当时地上脚印不止一人！不止有往北，也有向东、向西！大概是借助岸边林木遮蔽，绕到烽燧视角看不到的地方才离开。”

凶手至少三人，这或许不是一起意外，而是一场有预谋的谋杀！

但令史可不会听他一个“胡儿”的话，若非赵胡儿当时与在烽燧东边巡逻，与广汉燧的燧卒碰过面，令史甚至怀疑是他所为……

正思索间，长城的方向，却传来一声唤：“破虏燧的新燧长何在？”

……

“今晨听巡视田的人，破虏燧来了新燧长，还想去认识认识，却不想在此遇到了。”

话的是西边凌胡燧的齿长，是个身高八尺的壮汉，年近四旬，身着赤色官布袍，头上缠着黑色的帻，一手抚着浓髯，一手摸着腰上的环刀，上下打量任弘。

“看任燧长的年纪，未壮？”

任弘朝齿长揖，笑道：“的确未壮，虚岁十九。”

齿长有些惊讶：“如此年轻便做了比百石的燧长，他日不可限量啊！任燧长莫非是郡官子弟？”

这么年轻就做燧长，肯定是有背景的，齿长已经开始回忆，郡里有没有姓任的大官。

“承蒙中部都尉和候官抬爱。”

任弘笑着回应，故意给自己找了个不存在的靠山。

齿长啧啧称奇，又道：“任燧长是来看刘燧长遇害的地方？”

他叹息道：“我与老刘有几年的交情了，他喜欢射猎，打到了鹿和黄羊，必定会邀约我去破虏燧吃酒，可惜啊，真是可惜。”

又恨恨道：“若让我抓住那杀饶胡虏亡人，定要生生卸了他的腿！”

二人就这样站在长城下聊了许久，齿长是个热情的人，对任弘了许多做燧长要注意的地方：“燧卒喜欢偷懒，就比方这巡视田，不是要取日迹梼么？有时后一日巡视的人，便与前一日的人约好，提前交换，届时走到半道阴凉处就休憩，瞅着时辰到了便回。”

任弘问道：“齿长平日是如何约束燧卒的？”

齿长道：“该抽鞭子时就抽，该给好处时就给，任燧长你要记住，总得给他们一些利好，才能驾驭得动。”

俩人直到日头偏西，才收住话头别。

任弘借口初到燧中，事务繁忙，婉拒了齿长约他去凌胡燧吃酒的邀请，远远看着齿长上了马，与两名凌胡燧卒离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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